一亿人在抖音催更碎尸案 -
大家平时会在哪里看新闻?
微博,抖音,朋友圈?
还是都有。
但你确定自己看的是“新闻”吗?
这事是时候有人说了——
我们进入了一个无限生产新闻的时代,也进入了一个新闻被杀死的时代。
01
大家最近应该都关注过香港名媛蔡天凤事件。
Sir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。
当你想了解事情来龙去脉,想找一篇深入的调查报道时。
你搜到的大多数消息是这样的:
这样的:
或这样的:
标题要多耸动有多耸动:
杀人、肢解、烹尸、形婚……
点进去呢?
内容要不是AI念稿子配AV画质的画面,要不全是捕风捉影的天涯故事会。
然而正是这样的“新闻”。
点击/阅读量轻松过亿,分分钟超过官媒或权威媒体发布的消息。
当然。
并不是有大事的时候,这样的“新闻”才扎堆出现的。
平时它们也充斥着你的社交网络。
它们格式统一,基本“三段式”。
一行黑边黄字,一行白边红字,一行黄底黑字。内容呢,可以说是毫无营养,都是乍一看一脸懵逼,看完后一头雾水。
比如,主人带小奶狗出门散步,小狗刚落地就被风吹跑。下面跟着个实时热点:“原来狗狗真的能被风吹走”。
比如,男孩给小猫们上课,一众小猫昏昏欲睡,只剩一只橘猫试图听懂。
再比如,游客手机掉入虎园,工作人员入园取,小老虎在一旁好奇看着,最后还被摸摸。
本以为这是平台用户随便发着玩玩的,再仔细一看,这些新闻基本上都是认证过的蓝V新闻平台发布的。
Sir看完只想问一句,这是新闻?
没错,这是这个时代的“黄色新闻”。
黄色新闻不是指低俗色情的擦边新闻,而是一个国际化的新闻现象,主要以大量的图片和煽情报道吸引眼球。
黄色新闻的出现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末。
美国两位著名的办报人——约瑟夫·普利策和威廉·伦道夫·赫斯特分别办了《世界报》和《纽约新闻报》。
《世界报》于1889年出版定期的连环画,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孩成为了经典角色。为了和普利策竞争,赫斯特挖走了“黄孩子”的创作者理查德·奥特考特,于是,双方因为“黄孩子”打起了官司。
从那之后,《世界报》和《纽约新闻报》的漫画角色都是这个穿着肥大衣服、咧着嘴笑的“黄孩子”,而为了流量不惜使用大量渲染手法和图片的新闻,被称为“黄色新闻”。
黄色新闻一般没有内容,只有夸张的标题、肤浅粗俗的描述和大量未经授权的图片,靠感官刺激吸引读者。
《世界报》和《纽约新闻报》靠黄色新闻报道方式赚取了巨大的利润,引起了全国甚至全世界新闻业的效仿。
在中国,黄色新闻主要出现在两个大的时间段。
一个是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,另一次是从改革开放至今——
在媒体自负盈亏,巨大商业利益驱使的大环境下,中国第二次黄色新闻浪潮卷土重来。
(来源:王艳.浅析我国网络媒体时代“黄色新闻”的成因和特点[J].商情,2014(10))
对,此刻正是国内黄色新闻泛滥的巅峰。
《我们与恶的距离》呈现过这样一个媒体报道的场景。
一个网红死在家里。
宋乔安(贾静雯 饰)所在的新媒体部门为了抢流量,将别人的报道改几个字就发布了,并在警方给出定论前,就定性事件为“自杀”。
他们的这种操作一直被自律委员会所批判。
不能老是拿监视器 网络爆料当新闻
小时不读书 长大当记者
“拿监视器和网络爆料当新闻”可谓精准描述了如今各平台看到的黄色新闻。
这些新闻素材大部分正是来自平台用户。一旦这些用户的视频获得了比较高的点击量,就会被新闻账号盯上,用黄字红字的包浆包上再发出来,转化为自己的流量。
在相对平静没有什么重大事件的日常时间里,新闻平台没有新闻可发,便靠着大数据,制作大量黄色新闻,获取流量。
可是,获得了流量,然后呢?
一旦大事发生。
流量池里,又会喷涌出另一种“新闻”——
02
除了黄色新闻,还有另一种能够迅速博人眼球的新闻。
红色的,人血馒头。
如果说相安无事时发黄色新闻,那么,当真正有大事发生时,很多新闻平台又会像猎狗一样,嗅着新闻里的血味就一拥而上了。
稍微回顾那些爆发过舆论的命案相关人士:
林生斌、江秋莲,到今天的蔡天凤。
关于他们,被提到最多的一个词是什么?
反转。
从一位失去挚爱的父亲,到被生活伤害却依然热爱生活的人,最终,反转成卖弄深情的道德败类;
从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,到装疯卖傻的恶人,再到沉冤得雪的伟大妈妈;
从豪门炫富女,到无辜被害女,再到名媛被骗婚……
为什么有那么多反转?
因为太多的流言、臆测、情绪,纷纷以“新闻”的模样出现。
是的。
杀死新闻的不是没有新闻,恰恰是这个“处处是新闻,事事皆新闻”的信息牢笼。
在新闻伦理的底线不断滑坡之前。
别忘了,曾经我们拥有过真正的新闻。
以前是怎样报道命案的呢?
马加爵事件。
作为当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的命案嫌疑人,所有关于马加爵的报道都是被严格管控的。
△ 上图来自中新网,下图来自中国青年报
但当时《南方周末》的一名记者还是接到了通知,有可能采访到这位“杀人犯”。
为了这个“可能”,记者连夜启程,大巴和火车等交通工具都停了,只能叫醒宾馆老板,找私家车赶往马加爵所在的派出所。
到了派出所,领导亲自接见,并跟记者说是马加爵提出想见《南方周末》。
要成了?
可惜,采访最终还是被拦在了某一个指示上,记者扑了个空。
但就这样结束吗?
也没有,当时在场的记者们其实都见到了马加爵。
在移交的间隙,远远隔着铁栏杆。
第二天许多报纸以“移交间隙本报记者对话马加爵”的标题争相做着搏眼球的报道。
然而。
那位来自《南方周末》的记者,只是暗暗将所见到的一切,写在自己的采访手记里封存。
而就是这段可能永远不会公之于众的文字,仍然体现出一个媒体人对“新闻”极大的敬畏。
在移交前的那一刻,我隔着看守所窗口看着马加爵,皮肤黝黑的他双手捧着一根烟,猛抽几口。
警察试图用抽烟让他平静下来,但对戴着脚镣的他怎么也没有效果。
(《后台》第一辑 )
但到了今天。
我们又去哪找这样的文字?
03
关于如何做新闻,做好新闻,许多行业里牛逼的前辈都给出过各种标准与指引。
Sir今天不展开讨论。
但有一条是基本共识。
如美国摄影师协会前会长威廉·桑德斯曾说:“你首先是人类的一分子, 其次才是新闻工作者。”
真正好的新闻,从来都是以人为本,尊重生命的。
它们不需要夸张的黄色、红色。
而应该是无色透明的。
它在那里,就呈现了事件原本的样子,不多,不少,不哗众取宠,只传递真相。
然而,现在的大数据却逐渐“杀死”了这些尊重生命、坚守底线的好新闻。
大数据是具有腐蚀性的。
起初,它只是捕获人们的注意力;
后来,它开始驱逐有价值的信息,以更快餐,更片面,更情绪化的内容取代;
最后呢?
大数据获得了决定真相的权力。
是谁让这权力不断膨胀?
我们每一个人。
每多给黄色新闻一个点击,大数据就会多给你推送一条黄色新闻。
我们每多吃一个人血馒头,大数据也会反馈给媒体,人血馒头有多香。
......
接下来,回到开头那个问题:
未来我们会在哪里看新闻呢?
Sir还是用电影举例吧。
小李子主演的《不要抬头》就讲过这个故事。
天文学研究生凯特(詹妮弗·劳伦斯 饰)和导师兰道尔博士(莱昂纳多·迪卡普里奥 饰)在研究中发现,一颗像喜马拉雅山那么大的彗星在六个月后会撞上地球,毁灭一切。
他们想将这一消息严肃、专业地传递给大众。
求助政客无果后,他们找到了媒体。
电视台让他们上了黄金档,却总是被主持人打断,或者娱乐化。
主持人(凯特·布兰切特 饰)还表示,这个节目的风格就是如此,坏消息也要轻松有趣,才有助于观众消化,才能有更多人观看。
凯特忍无可忍,对着镜头大声呼号:
也许整个星球的毁灭
不需要搞笑
也许它就应该让人恐惧不安
我们所有人都死定了!
片段一出,爆了。
大数据监测到,凯特破口大骂时节目迎来了流量高峰。
于是,新闻热点变成了由凯特的前男友撰写的“你认识那个,说我们都要死了的疯女人吗?我和她睡过”这种人肉八卦,却没有媒体严肃地讨论彗星撞地球这件事。
作为媒体从业者的他,面对自己的伴侣给出的专业、严肃的提醒视而不见,不仅不顾及情分,反而还要调转枪口吃她的人血馒头。
这就是大数据的威力,荒谬又真实。
电影的结局我们都知道了。
在彗星离地球越来越近的时候,近到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的时候,大家才意识到,危险已经近在眼前。
所有人都奔走呼号,让大家快“抬头看”,那才是真相,不要再看垃圾新闻了。
所有人也都知道,这一切都已为时太晚。
毕竟。
追求真相的人从不会消失。
而让真相失去生命力的,根本不是虚假的新闻,而是唾手可得的“真相”,是真相的狂欢。
不要抬头?
抬头也无所谓——
当漫天都是灿烂的人造彗星。
也就没有了彗星嘛。